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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7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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衛孟喜記性很好, 她可以肯定,這個人應該是見過的。

但到底在哪兒見過呢?

她也沒搜腸刮肚,記憶都是有規律, 有關聯性的, 只要好好想一想,侯燁侯燁, 她身邊有沒有姓侯的。

這個姓並不多見,尤其是在石蘭省,衛孟喜身邊就只有侯愛琴一個。

想起侯愛琴,又想起她的兒子李懷恩, 衛孟喜的腦海裏頓時閃現五年前的一幕。

五年前, 他們剛來到金水煤礦,最先是在窩棚區開了一家小飯館,而小飯館的第一桌客人, 就是李懷恩帶著一個桀驁不羈的少年,吃了一頓蛋炒飯。

那個少年是李懷恩的表弟, 那就是要麽姓李, 要麽姓侯, 姓李不可能, 李奎勇家是兄弟倆, 沒有姐姐妹妹, 所以就是侯愛琴那邊的親戚唄。

衛孟喜再想到, 侯愛琴曾經說過的, 她有個妹妹嫁了個很有錢的生意人,改開之前, 她和港商丈夫去了港城, 留下一個兒子在石蘭, 後來改開後,他們回來,這孩子還一直跟他們鬧矛盾。

按年齡算,確實跟他對得上。再加上侯愛琴一直說她妹妹長得漂亮,以前是歌舞團的臺柱子,侯燁的樣貌確實是男性裏頂級漂亮的那種。

不過候小妹找的男人本來是土生土長的石蘭人,解放前是大商賈,後來跑到港城後,居然很快就“入鄉隨俗”的娶了個小老婆。

港城是1971年才正式廢除一夫多妻制的,所以那小老婆至少在法律意義上是受認可的,不僅在港城呼風喚雨跟大老婆公開叫板,還生下兩個兒子,都在國外留學,很是為家族爭光呢。

衛孟喜當時是當八卦在聽的,此時仔細回想,不就全明白了嘛?

估計這位初始版的霸道總裁侯燁就是侯愛琴的外甥,那個被父母拋棄在內陸的可憐“嫡長子”。

以前聽侯愛琴說過,這孩子本來長得粉雕玉琢十分好看,小時候也挺乖巧聰明的,誰知後來父母拋下他去了港城後,忽然就性格大變,尤其是青春期那幾年,可是沒少闖禍,沒少給舅舅姨媽們找麻煩。

念書不好好念,花錢大手大腳,不給就給你找麻煩,小小年紀就學著大孩子處對象,幸好沒鬧出醜事,不然整個侯家都要被他牽連。

去年,侯小妹帶著備受國人歡迎的港商丈夫回來,聽說這孩子差點沒把他爸給打死,為此侯愛琴這大姨還去勸了好幾天,回來以後仿佛大病一場。

當時衛孟喜好奇,就主動問她是不是生病了,她一說,衛孟喜還當豪門八卦聽了一場,心說原來自己離tvb的主人翁這麽近啊。

現在好了,這個被拋棄的豪門小公子哥,居然還成自己的同班同學了。

臺上的侯燁,神色倨傲,但他沒有忽略,那個罵了他的女人看向他的眼神裏,居然飽含同情?

什麽,她居然同情他?!

這怎麽可能!他需要她一個體戶同情嗎?

衛孟喜不知道,這熊孩子又怎麽了,也懶得跟他眼神接觸,等班會結束,立馬挎著書包回家,家裏還有一群熊孩子等著她收拾呢。

今天是他們上三年級的第一天,一二年級時的老師是一樣的,可三年級老師就換了,她十分好奇,崽崽們的新老師怎麽樣。

這不,剛回到家門口,就聽見他們在客廳裏嘰嘰喳喳,主要是衛東衛紅和根花在說新老師怎麽樣,根寶在聽,偶爾覺得不對或者不讚成的地方,會糾正一下。

其他三個好像也很信他說的,就連衛東這小杠精也不杠他,他說啥都是“二哥說得對”。

衛孟喜:已經隱約能感覺出來,根寶將是他們的精神領袖。

此時,“精神領袖”聽見摩托車的聲音,立馬“噓”一聲,幾個孩子關電視機的,拿拖把撮箕的,掏作業本擺假把式的,忙成一團。

當然,衛孟喜只聽見他們說話聲,等進門看見一個個都乖,看書的,寫作業的,頓時心情大好,“飯還沒好嗎?”

高彩芬從廚房裏伸頭,“馬上就好,可以洗手啦。”

幾個孩子呼啦啦跑去洗手,衛孟喜也不疑有他,可剛走了兩步,忽然發覺不對勁——這幾個崽居然沒問她新學期第一課怎麽樣!

按理說,以他們的好奇,昨晚睡覺前都還問了不下十次呢,怎麽今天回來忽然不問了,十分反常。

一定是他們又幹什麽壞事了,衛孟喜在客廳轉了一圈,玻璃櫃門好好的,玻璃沒碎也沒被卸掉,瓶瓶罐罐裏頭也沒發現毛毛蟲蟋蟀等可疑物種,沙發的海綿也是好好的,沒被掏個大洞……

莫非是電視機?那不可能,衛孟喜讓陸工特意“處理”過一下,大白天是不會有信號的,晚上也是一到九點半,信號就準時掐斷。

衛孟喜不放心,還是摸了一把,嗯,不燙。

都說孩子靜悄悄,必定在作妖。吃飯的時候,他們也是乖得不像話,不像以前一樣磨蹭,放下碗筷立馬回房睡覺。

中途,老母親跟間諜似的,悄悄鉆到他們門口看了好幾次,又翻開他們書包和作業本,依然無解。

帶著這種可疑,吃晚飯的時候,她就要求陸工也一起加入福爾摩斯小分隊,必須看看他們到底幹了什麽。因為都一整天了,他們依然沒問媽媽新學校怎麽樣,中午還可以說他們是沈浸在自己的新學期裏無法自拔,可這都過一整天了,居然還沒想起來問,一定是心虛。

陸工本來不以為然,後來一想也對,這幾個孩子平時要是爸爸媽媽去哪裏一趟,回來他們不追著問個三天三夜都不正常。

他甚至把書房都檢查了一遍,也沒發現不對勁的地方。

作為一名有著多年跟熊孩子鬥智鬥勇豐富經驗的老母親,衛孟喜繼續不動聲色,崽崽們直到第二天才想起來問她新學校怎麽樣,她說挺好的。

這種不知道他們幹了啥,但血壓已經有點飆升的感覺,太糟糕了,直到一個星期後的某一天,她剛吃完飯,想看看新聞聯播。

剛把電視打開,發現聲音特別小,小到跟耳語也差不多,但她記得很清楚,頭一天晚上是她關的電視機,當時音量是正常的,她還責怪衛東聲音開太大,打擾妹妹畫畫了。

電光火石之間,衛孟喜明白,她和陸工設置的定時無信號這樣的電視防沈迷系統被他們破解了!

陸工按住她,耳語幾句,“先不要動,我看看他們是怎麽破解的。”

衛孟喜一想也是,沒收作案工具才能一勞永逸。

果然,不用兩天,陸工就神色覆雜。

“怎麽回事你這表情?”衛孟喜洗了澡一直沒睡,就等著他消息呢。

“你絕對想不到他們怎麽幹的。”陸工的眼裏,有意外,居然還有欣慰和讚賞。

“哦?說說看。”

原來,這幾個崽不知道什麽時候發現電視機裏出雪花的秘密,不是電視臺“睡午覺”了,而是他們爸爸做過手腳,在電視機後蓋裏加了塊定時磁鐵,到每天中午十一點半,就會幹擾電視信號,讓屏幕上出現雪花,等到他們去上課後,又恢覆正常,晚上也是一樣的,時間一到九點,明明正在播放得好好的電視節目,就會變成雪花。

他們一開始對媽媽說的“電視臺要睡覺了”深信不疑,並且覺著電視臺都睡覺,他們小孩子更應該要睡覺,每次雖然遺憾,但都十分聽話。

直到有一天,根花和小同桌王寶柱同學因為電視機到底需不需要睡覺而展開辯論。王寶柱堅信他家的電視機中午也有信號,晚上十二點都有信號,甚至還有港城的鬼片可以看,根花不信,親自去看了一眼之後,這四個孩子的世界就崩!塌!了!

他們家的電視機一定是有毛病,不然為什麽一到固定世界點就要休息呢?

可剛巧有一天,根花因為肚子疼,請假回家休息,她閑著沒事打開電視機,猛然間發現——今天電視機沒休息!

於是,四個崽一商量,留心觀察父母的行為,尤其是爸爸每次走到電視機跟前,他們就跟著,慢慢的就發現不對勁了。

陸工自詡聰明,只把他們當普通人類幼崽對待,做什麽也不屑於回避他們,哪裏想到,他們居然也能模仿他啊!

衛孟喜:“……”

也不知道這幾個崽偷看電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,偷看了多久,眼睛有沒有壞,她現在真想把電視機給處理掉。

真的,太氣人了。

陸工倒是不覺著有什麽,甚至一點氣惱都看不出來,還摸著下巴上的青色胡茬說:“我看是根寶領頭幹的,你別責怪衛東。”

衛孟喜苦笑,這麽高精尖的事,衛東要能做得出來,她就不會讓他去學籃球了。

“還有個事,你別生氣,我才能告訴你。”

衛孟喜已經生氣了好嗎?光聽這句話她就生氣了!

“好,我保證,不生氣,你說。”

“你知道每次你去摸電視機的時候,為什麽都不覺著燙嗎?”第一次被她發現暑假偷看電視,就是因為她摸了電視機,溫度不對勁。

“為什麽?”

陸工先摟住她,確保她不會暴怒之下沖出去打人,才小聲說:“他們去加工廠拿了冰塊來,放在電視機上。”

衛孟喜:“……”

別攔著我。

陸廣全無奈,愈發將她摟緊,“我知道你生氣,怕冰塊融化遇到電會有危險,但我看他們還挺聰明的,知道把冰塊裝在袋子裏,外面裹上毛巾,基本不會有水漬流出來。”

更別說,他們已經細心到,根花用小扇子呼哧呼哧扇涼風,想要幫電視機散熱,衛紅用冰毛巾擦拭屏幕,就像小時候她們發燒媽媽給他們降溫那樣。

好一個群策群力,團結一致辦大事。

可是,這就是不用揍他們的理由嗎?

陸工摟住她,“你別忙著揍,先冷靜一下,睡一覺,明天起來要還想揍,我不攔你。”

衛孟喜也不是聽不進別人勸的性格,一想也是,這大半夜十二點多了,再大的火氣也沒有睡夢中揍孩子的,鄰居們聽見還以為是殺豬呢。

她忍了一夜。

誰知第二天睡醒,火氣居然,神奇的沒了?

睡前還氣得要炸,怎麽睡了一覺莫名其妙的不僅不氣了,還覺著自己以前以暴制暴不可取,必須跟他們智鬥智取,讓他們輸得心服口服不可。

她有點理解陸工說的了,氣頭上輕易別做決定。

於是,從第二天開始,衛孟喜改變策略,忽然說電視機壞了,要拿去修理,其實是悄悄放李曉梅那兒,尋思過段時間再拿回去。

這段時間內,換陸工出場,教崽崽們認識電流的可怕,觸電的危險性。

於是,每天下班回家吃過飯,媽媽上夜大,爸爸就在小黑板上給他們上物理課,講述什麽叫導電,什麽叫絕緣,尤其是水碰到電線會發生什麽樣的危險,除了直接觸電導致死亡之外,還會弄壞電視機,還會因為短路引起火花,發生火災,把房子燒得一幹二凈。

要不說他怎麽愛看書呢,他還從書裏找來很多觸電的圖片,人都被燒得漆黑那種,以及發生火災的照片,給孩子們看。

經過他鍥而不舍的教育,孩子們紛紛保證,再也不拿冰塊給電視機降溫了,因為他們已經堅信,現在電視機之所以要“送回廠家維修”,其實就是他們的冰塊弄壞的。

一定是不小心讓水淋進電視機腦子裏了,他們為了偷偷看電視,居然弄壞了媽媽辛辛苦苦買來的電視機,他們真是對不住媽媽,真是壞孩子。

媽媽掙錢多辛苦啊,每次看到鹵肉廠的商標,他們腦海裏就會出現那一幕,真是難過得飯都吃不下。

於是,接下來很長時間,也沒聽說他們鬧著要看電視了,反倒主動幫她承擔不少家務,衛孟喜納悶:陸工的教育方式真的勝過她的以暴制暴很多。

看來,她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啊。

與此同時,她正在學的開車,進步也很大,現在的駕校要求是,必須每天都要去聽課,即使最快也要三個月才能學會。她每天做的事就是:早上背書看書覆習專業,九點鐘跟著貨車去駕校,中飯和晚飯都在書城市吃,有時候是去蘇玉如那邊,晚上七點準時去石蘭大學上夜校培訓班,十點下課後陸工來接她。

這一天下來,能看見孩子的機會也不多,往往是她醒的時候他們還沒醒,她到家他們已經呼呼大睡。頂多就是去房間裏看一眼他們,問一下爸爸他們作業寫完沒。

沒辦法,她自己都是個學生啊,現在學的工商管理是徹頭徹尾的新知識,每一個名詞每一個專業知識對她來說都是全新的,更何況還要學高等數學和線性代數,她整個人都快懵了。

本來,短短五年時間,她能從小學補到高中已經算非常努力了,結果現在一下來個高數,整個人都嚇傻了。

每天晚上放學回來,都要先看會兒書,消化一下老師講的內容,才能去洗澡,等躺床上已經是淩晨兩點多,第二天還得學車,精神必須保持高度集中,不然就是對自己生命的不負責任。

就這麽陀螺似的忙活了三個多月,十二月底考駕照,居然……掉了!

就是掉了!

她自己都不知道哪裏掉的,理論考試跟後世完全不一樣,一道選擇題都沒有,全是問答題,這就導致答案不是那麽標準,要想拿高分得真正理解才行。

要光考駕駛技能相關,反正是死記硬背的東西,她自認不差,可關鍵是還得考機械原理和維修……她怎麽懂啊!

問車子要是壞在半坡怎麽修理,她還想知道呢,老師為啥問她啊,這簡直強人所難嘛,就是劉利民和胡小五這倆司機,也不一定能知道怎麽修。

考理論的時候,衛孟喜就幾乎是全程罵罵咧咧,心說自己要是晚幾年學就好了,不用遭罪。

結果最後成績出來一看,嘿,一個班全軍覆沒!都沒及格!

衛孟喜的心理,才稍微平衡那麽一丟丟,看來不是她笨是考題超綱喲。

還是老師把他們整個班三個人聚集在一起分析的時候發現,大家好像都處理不好離合器相關的操作,什麽倒車入庫半坡起步之類的,三個學生都沒學好。

陸工於是又手把手教了她半個多月。

這半個多月裏啊,大家都發現,陸工和小衛老板很奇怪,經常是十點半到家,來看一眼孩子露個面,人和車子就都不見了。

去哪兒呢?當然是小樹林啊!

山背後有個空曠的操場一樣大的地方,周遭有樹擋著,能一定程度的隔音,不然吵得礦區群眾不得安寧,他們也不好意思。

小樹林裏每天練車到淩晨一兩點,持續了一個多月,年前又考了一次……因為太緊張,又掉了。

衛孟喜沮喪,陸工安慰她,這就跟高考覆讀一樣的概念,如果第一年沒考好,第二年再考壓力就會特別大,容易緊張是正常的。

於是,過完年以後,衛孟喜再接再厲,越挫越勇,又參加第三次考試,跟她同班的都已經拿到證了,她心裏跟螞蟻爬似的,一天除了上夜大就是練車,就是學習各種維修原理和技能。

幸好,她比別人有優勢的就是,自家有車子,也有場地,隨便她練,然後還有陸工劉利民和胡小五三名稱職的師傅,幾乎是她哪裏不會,他們就教哪裏。

這一次,已經練成初級維修工的衛老板,終於在1986年三月份,磕磕碰碰拿到了為期一年的實習期駕駛證!

晚上,心情倍爽,衛孟喜就帶一家子下館子,讓張奶奶給炒了幾個菜。去的時候生意已經非常好了,一樓坐著七八桌客人,樓上的包間也訂出去兩個,薛明芳和呂麗萍一個忙著招待客人的一個在後廚幫忙,時不時還要去催一下菜。

而“大老板”侯愛琴呢,就像鷹一樣,老神在在的坐收銀臺後,一面算賬,一面還得盯著她倆。

自從她來到飯店,呂麗萍和薛明芳,就被她支使得團團轉,哪還有功夫勾心鬥角別苗頭喲?

她們是官太太,可人侯愛琴自己就是個官兒,在礦區享有很高的聲譽,沒用多久就能壓制住她們,真是鬧又鬧不過,走又走不掉,這麽高的工資她們舍不得啊!

衛孟喜也不怕她們說她過河拆橋,反正貸款已經花出去了,雙方各取所需罷了,要真不幹,她也能好聲好氣,歡歡喜喜把她們送走。

“喲,小衛一家來了,今兒吃啥,是你自個兒炒還是張大娘給你炒?”

衛孟喜想說自己炒吧,有啥炒啥,結果去後廚一看,張大娘正在躺椅上靠著,老神在在。

“大娘,累不?”

“不累不累,現在都是小劉炒,我在一旁看著就行。”

衛孟喜看她紅光滿面,精氣神跟去年判若兩人,也就放心了,隨便點了三個菜一個湯,讓小劉炒上,她先出去找侯愛琴。

她一開始請她來幫忙,其實也有點擔心,萬一侯愛琴哪天和謝依然和好了怎麽辦,她的飯店雖然不是最賺錢的買賣,但被謝依然掌握了每日的客流量營業額和成本的話,會不會再添事端?

雖然,謝依然最近都忙服裝生意,但她是重生的,難保知道點什麽先機,想要搶她一頭。

結果,她還是低估了侯愛琴的職業素養。

她讓劉桂花和孫蘭香裝作若無其事的試探侯愛琴飯店經營情況,侯愛琴明知道她們是衛老板的心腹,卻一點口風不漏,每一次都是不軟不硬的擋回去,更別說謝依然和孟淑嫻,她現在都忙不上跟她們見一面。

在開始上班之前,衛孟喜就把“醜話”說了,她是因為信任侯主任,怕別人來的話不能幫她保守商業機密,到時候辭退換人很麻煩。

她的“醜話”有兩層含義:來做收銀的人必須保守她飯店經營的秘密,如果做不到,她會辭退。

侯愛琴在礦區待了一輩子,結果老了給人打工還被人辭退,那她老臉往哪兒擱?到時候以前被她批評過那些人,大牙都能笑掉吧。

衛孟喜相信她的人品是一回事,更相信這些老同志對自己聲譽的愛惜程度,遠非三十年後的人可以比的。

聊了一會兒,衛孟喜順道說起自己跟侯燁是夜大同班同學的事,侯愛琴非常意外,“呀,那小子沒惹禍吧?”

“暫時沒有。”

侯愛琴拍了拍胸脯,知道外甥的狗脾氣,“他要是惹禍,小衛你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,啊。”

“你是不知道,他那爹只管生不管養,把小老婆生的雙胞胎捧在手心,又是送豪宅豪車,又是送留學,畢業回來還要接家裏的班……對小燁,就只會給錢打發,生生把孩子慣壞。”

“這夜大班,還是我跟他舅想辦法讓他去念的,可千萬不能闖禍啊,要是被開除了他就……”

衛孟喜為人父母,多少也懂,侯燁他爸要是真愛他,就不會走的時候拋下他,不會十幾年對他不聞不問,不會不為他謀劃未來。

這種給點小錢打發的“放養”方式,其實就是放棄他了。

對於港城有名的大富豪來說,那點連小錢都算不上,就跟腿上拔根汗毛一樣,不痛不癢。

“他那媽呀,也是腦子拎不清,現在還想再生一個……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,有命生,有沒有命養都不知道,想靠生孩子拴住狗男人的心,真是……”侯愛琴罵罵咧咧,恨鐵不成鋼。

衛孟喜也不知道怎麽安慰,侯燁比她想象的還可憐,爹不疼娘不愛,關鍵自己還沒點真本事,成年人還來中二少年那一套,以後多的是社會毒打等著他。

薛明芳在後面喊菜好了,衛孟喜進去順手給端出來,正好看見張書記老兩口走進飯店。

“張書記,嬸子,吃飯沒?”

“你們菜好啦?那咱們就厚著臉皮跟你們拼一桌吧?”

衛孟喜趕緊笑著請他們坐下,幾個崽崽也乖乖叫“爺爺奶奶”,把靠近老爸的位置讓給他們坐。

張嬸子喜歡得不得了,這整個金水煤礦,最懂禮貌的娃娃就是這幾個啦,上下學路上見大叫大,見小叫小,要是看見哪個老奶奶拎的東西重,他們還會搶著幫忙。

她家雪梅那兩個,逢人便說最喜歡跟衛東哥哥玩兒,他最公道,最不會欺負人。

衛孟喜估計張書記是有事要跟陸工商量,就又讓後廚小劉整了兩個軟糯好消化的菜上來。

張大嬸拉她坐下,“別忙活了,咱們厚著臉皮來蹭飯,有啥吃啥。”

衛孟喜從善如流,也坐下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,主要是她得留意幾個崽,不許他們又去滑樓梯扶手。

那玩意兒,對他們好像有致命的吸引力,現在就連根花衛紅和呦呦也會滑了,“呲溜”一聲下來,她汗毛都能豎起來。

盯著盯著,就不小心聽到張書記和陸工的對話。

“小陸你對最近的事怎麽看?”

最近,金水煤礦發生一件大事兒。這兩年煤礦效益好,工資也高嘛,然後就甭管有關系沒關系的,都想來上班。

本身就有一批老煤礦職工,他們的子女初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,正在家裏待業,哪怕是雙職工也只有兩個工作崗位,但孩子卻是七八個。

這讓誰來頂替呢?

前幾天就有一個掘進隊的老工人家發生了一件大事,聽說是大兒子想來頂替力量退休的父親,但母親偏心小兒子,讓小兒子偷偷寫了申請填了表,大兒子知道後鬧得不可開交,大兒媳越想越郁悶,覺著自己這老大媳婦吃了虧,一時想不開喝了農藥。

雖然這家人的矛盾不僅限於頂崗,還有其它各種家庭瑣事,但頂崗糾紛絕對是導火線。

為了一個工作機會,一條鮮活的生命,就這樣沒了。

誰能落忍?

衛孟喜記得,她進行了兩次大規模的招工,對那個年輕媳婦兒有印象,第一次是她已經懷孕三個月了沒來,第二次是孩子還沒滿周歲,沒人給她帶,所以也沒來。

不然,她一定會把她招進來的。

要是早知道她會走上絕路,衛孟喜當時就應該多做一下她的思想工作,沒滿周歲的時候她讓付紅娟去勸過,說可以請保姆,但小媳婦考慮到家裏三十來平的房子住六口人已經很擠了,要是再加一個保姆都沒處下腳,就沒答應來上班。

要是她當時能狠心請保姆,或者把打零工的丈夫叫回家帶孩子,或許就不會發生現在的悲劇了。

同一片天空下,有人賺得盆滿缽滿,就有人為了一個工作機會走上絕路。

衛孟喜只覺心頭劇痛,愧疚,難以置信。

愧疚的是,自己當時哪怕多留一個心眼,也不至於……

更多的則是難以置信,前幾天她還去醫院看過,當時神智還是清醒的,怎麽幾天就……

“我覺得根源在於兩個,一是煤礦效益還不夠好,不能讓一線工人的家屬們衣食無憂;二是目前的頂崗制度已經嚴重滯後於時代和經濟的發展。”陸廣全淡淡地說。

張勁松點點頭,“那你覺得怎麽解決這兩個困境?”

陸工很隨意的吃著飯菜,偶爾給老閨女和妻子夾點菜,沈默片刻,忽然說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。

“我最近跟著楊老去咱們省內的其它煤礦,包括紅旗煤礦,白水煤礦和勝利煤礦,調研的時候發現一個共同的問題。”

“哦?”張勁松也來了興致,談正事不喝酒,他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水,這幾個煤礦都是省內目前數一數二的大礦。

平時他做領導的去,還真不一定能聽到真話,但小陸跟著楊老,那是帶著國家級重要課題去的,只要是龍國範圍內任何一家國營煤礦,都必須認真接待,對於他們要求的資料,也是有求必應。

“我們隨機調研了幾個大礦五百名退休五年內的一線煤礦工人,發現有492名都患有不同程度的肺病,嚴重的如肺癌,肺源性心臟病,肺氣腫,肺結節,輕微的也有常年咳嗽、咯痰、胸悶等肺部不適癥狀。”

張勁松心情沈痛的點點頭,這個問題其實他也註意到了,一線工人幾乎就沒有不生肺病的。

“那另外的8人呢?得的是什麽病?”

“已經去世了。”

張勁松的筷子,“吧嗒”一聲掉在桌上,惹得孩子們全都看過來,“張爺爺怎麽啦?”

衛孟喜心情也不好受,“別多話,吃完沒,吃完趕緊回家。”

退休五年內,就死了百分之一點六的工人,這在任何職業裏都算高危了!哪怕是有放射性的工作,也不至於短期內這麽高的死亡率,加上傷病的,是百分百的職業病啊!

以後隨著退休年限的增長,死亡率只會更高。

衛孟喜如果沒記錯的話,國家正式實施的職業病防治法律是二十一世紀初期,離現在還有十五年。

這時候,什麽塵肺,什麽職業病,不是大家不重視,是壓根就沒這個概念,“煤礦工作幹久了會得肺病”是老百姓的共識,但到底會得什麽病,會有多嚴重,就連專業人士也不知道。

難怪,自從跟楊老回來後,最近陸工情緒低迷,是被這個可怕的事實給震驚到了。

“這只是我們能調研到的,如果擴大樣本量,死亡率會更高。”因為凡是能聯系上的,都是雙職工的老工人,在單位都有房子,經濟條件稍微好一些,那些回了老家,聯系不上的……不敢想象。

煤炭這一黑色的血液,烏黑的金子,是建立在一線工人的生命健康之上的。

他曾經在一線待過好幾年,不僅對工人們具有深厚的感情,還對井下的工作環境十分熟悉,“針對這種情況,我有幾個建議。”

張勁松放下剛撿起來的筷子,也沒心思吃飯了,“你說。”

“一,建立防塵科,跟安全科同等重要,需大力采購防塵設備,尤其是針對掘進、采煤、錨噴支護三個工作面的防塵設備,目前R國和D國在這一塊上做得很好,我們可以借鑒。”

張勁松點點頭,忙又問都有哪些設備,什麽規格的,單價是多少,以金水煤礦目前的體量,每一個工作面上需要配備多少,他在心裏算賬,看這筆資金省裏能不能要到,要不到的話部委也得去。

“二,給工人配備防塵口罩,定期體檢,早發現早治療。”這些病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得的,如果能在發展中途截斷,可以很明顯的降低死亡率。

現在的很多單位,都沒有集體體檢的意識,誰沒病也不會平白無故去醫院花錢,也就導致很多疾病不能在初起階段被截斷,等不得不去醫院的時候,已經進展到實在耐不住了。

這個張勁松自己就能拍板,“好,我明天就安排工會通知下去,到時候體檢出來有問題的,就……”

“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三點,關於調整工作崗位的問題。”陸工神態自若,一板一眼,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領導,在分派工作呢。

不知不覺間,衛孟喜發現,這個男人好像不一樣了,他在聊起工作的時候,跟在她和孩子跟前的模樣,判若兩人。

“我建議,一線工人每滿十年工齡就調一次崗,換到二線崗位上去,同時取消子女頂崗制,現在全國都在逐漸推進這一工作,我們可以試一試。”

這麽大的利益,利益既得者那麽多,想要一下子取消頂崗制非常困難,阻力不是一般大,但那是以前。今年正好遇到有人因為這個事自殺了,這就是最好的突破口。

雖然這麽說有點殘酷,但不破不立,要是慢慢來,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,以後隨著煤礦效益更好,蛋糕更大,推行的阻力將更大。

這句話可是說到張勁松心坎上了,他今天找小陸談的就是這件事!

以前頂崗制下,經常出現私刻虛假公章,私自修改年齡的事,他出臺文件,加重懲罰力度,強調年齡哪怕差了一天都不許頂崗,似乎風氣好了一點,但現在又有別的問題冒出來了,那就是礦區待業青年太多了。

年輕力壯的十幾歲孩子都等著頂替父母工作,不出去自謀生路,他看著就不像話,以後必將影響礦區的治安和穩定,偷盜搶劫的危害是一時的,帶壞下面的孩子,樹立一群極其惡劣的榜樣,這卻是影響兩代人的。

目前,雖然經歷過嚴打,但礦區的治安也說不上好,煤炭鋼筋這些東西被偷是家常便飯,他也讓保衛科加強巡邏,可還是防不勝防。

大多數時候是沒辦法逮個正著的,哪怕能逮著,也做不了什麽行之有效的處罰。

一方面,盜竊的東西沒多少,公安只能以教育為主。

更重要的是,這些都是煤礦子弟,家裏父母輩,爺奶輩,外祖輩,七大姑八大姨都是老煤礦工人,七彎八拐跟礦領導都有點關系,張勁松做慣了老好人,還真拉不下這臉來嚴加處罰。

對於金水煤礦目前的發展,他已經力不從心。唯一能做的,就是在自己退休前,推幾個接班人上去,考察他們能力就是當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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